选择 (第1/1页)

    自己家的叔叔很好看，初年第一次见到沈归舟就有这样的认知。

    斯文，富有学识……他虽然和父亲是亲兄弟，但性子却是截然相反。自己的父亲喜怒无常，对外一副嬉笑的脸，但对儿子总是面无表情；沈归舟清冷，从里冷到外，不论对谁都一样。

    此时，他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自己“清冷”的叔叔挽着衬衫袖子在厨房煲汤，侧脸看上去认真又漂亮。

    “还得再等十分钟。”沈归舟看了看表：“我还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得十二点半才能吃上午餐。”

    初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沈归舟说要一起做饭，但他却从头到尾都插不上手，顿时略感局促不安起来。

    沈归舟仿佛知道了他内心的小九九，随口问起他的虾哪里买的，看上去rou很紧实。

    “早市……上挑的。”初年看着已经红透的虾，补充了一句：“死的我处理虾线时候已经挑出来了。”

    沈归舟笑了，揉了揉孩子的头：“我当然知道。”

    孩子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沈归舟一向守时，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菜陆续被端上桌，刨开虾背淋上蒜蓉的蒸虾，浮油撇的只剩两三滴的芦花鸡汤，龙利鱼的鱼皮被炸得金黄酥脆，里面鱼rou嫩滑滴汁……

    初年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旁边的人解下围裙，倒是风轻云淡：“坐下吃吧。”

    这餐饭吃得慢，初年不好意思夹盘子里的菜，只顾着扒饭，沈归舟只好把鱼刺都耐心挑出来放进他的碗里，又给他盛了鸡汤，吩咐他必须吃完，这才自己吃开始起来。

    吃完饭，沈归舟给他倒了果汁，两人坐在沙发上。初年才慢腾腾地从书包里拿出成绩单给沈归舟，局促不安地说问道：“叔叔，你说我这个成绩，上中专还是高中比较好。”

    沈归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正午的太阳从窗户照进室内，刚好挨到沈归舟的手边，他边拿过成绩单，边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

    过了半晌，他才放下那张纸，淡淡问道：“你自己想考哪里呢？”

    初年被问得更紧张了，硬着头皮：“我成绩不好，我也没想好……”

    “人从否定自己开始就输了。”面前的茶杯被“哐当”一声放下，面前的人一直对他是温柔，纵容的，这会儿才隐隐有了身为教师的不苟言笑：“初年，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了解什么？”

    初年紧攥着书包带子，指尖泛白。

    熟悉的沉默横跨着两人之间，屋子里甚至能听见窗外树枝摇曳的簌簌声，沈归舟看着眼前的人，突然产生一股不明意义的恶感。

    为什么，明明小时候好端端一个开朗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如此自卑轻贱，令人不快。大哥到底对他干了什么，才让一个孩子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讨厌卑微如尘土的人。

    比如他的哥哥，沈至远。

    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初年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自己的下巴就被人捏住，视线被迫向上抬起，看眼前面无表情的人。

    “跟别人说话，要看着对方眼睛。”

    眼前的人语气温和，动作却极其强硬，几乎不偏不倚，初年就和那双瞳孔偏淡的桃花眼对上了视线，他眨了几下眼睛，手心都慌张地冒了汗。

    沈归舟看了他几秒才缓缓放开他，眼里的情绪又重新被笑意取代：“你来我这里，总不会是毫无目的地询问吧？”

    “我……”初年大脑乱如麻，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心悸地低下头，又想起刚刚沈归舟的话，抬起头：“我，我想……！”

    “嗯？”沈归舟认真看着他。

    “我想考叔叔任职的那所学校！”他一口气喊了出来。

    沈归舟有些意外。

    孩子爆发完，气势又弱了下去：“我，我知道自己之前成绩不好，初三还是复读，没什么好狡辩的。可我，可我不想像爸爸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我也不想因为身体原因一辈子呆在农村或者烨城。叔叔，还剩下一百多天中考，我想……我想让你帮帮我，我想要去烨城一中读书！”

    真是……沈归舟屈起手指放在唇边，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这不是还挺有意思的吗？

    那孩子复读他是知道的，因为自己哥哥罹患抑郁症加狂躁症，沈归舟曾被多次要求到他家去看望他，而那孩子也是在初三那年休学，被迫回家看着自己的爸爸以防轻生。

    最后甚至差点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你啊，这有什么不敢说的。”窗外的阳光悄悄移动，已经将他半张脸笼罩在其中，衬得他明艳又漂亮：“想到就去做吧，初年，你都重来一次了，还怕什么？”

    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沈归舟将手放在他身后，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我可以帮你找我们一中老师单独补课，但是初年，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也更节省时间，你能接受吗？”

    初年愣住了，眼睛眨巴眨巴，一脸呆滞。

    搬去和沈归舟一起住，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沈归舟那么好，比自己父亲温柔、斯文和细致，与自己的双性父亲相比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初年心想，他可能不太会和正常人相处。

    因为他自己也不正常。

    他有时会想，他活该和这种父亲生活在一起，因为不正常的人只能和不正常的人抱团取暖。他会不会也遗传了父亲的疯癫和狂躁，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

    孩子犹豫了很久，沈归舟不疾不徐地喝完瓷杯里的茶，为了给初年更多的时间考虑，他拿起初年和自己的杯子去厨房。一杯添茶水，一杯添果汁，在他抬头时往客厅走时，看见了冰箱架子边摆着一个透明花瓶，里面却什么也没插上。

    “阿舟，我买了个花瓶，回去给你放花吧。”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我是你亲哥哥，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有必要用这种态度吗？！”

    “我生病你都不愿见我，只有我死你才会看我一眼是吗？”

    “……”

    那些争执仿佛是昨日的事，沈归舟捏着瓷杯的手愈发用力，直到杯中茶水的guntang接触到手，才将他的思绪稍微拉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厨房走出来，将手中果汁递给初年，笑着问他考虑怎么样了。

    在厨房的垃圾桶里，一个花瓶支离破碎地躺在里面，折射出了暗淡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