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夜半泣音 (第2/2页)

    他做了一个踢腿的动作：“这叫踢腿。”

    那下半截模型连忙学着方谦做出一个踢腿的动作，接着他身后的那堆也跟着踢起腿，只是与他相比，他们的动作非常不连贯，甚至称得上乱七八糟。

    方谦突然有点想笑。

    他将上半截身体还给那个模型，这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能沟通不用到处跑就行。

    然而事实证明，方谦是有些倒霉在身上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这边的海洋球被一个因为双腿绊在一起摔倒的模型压坏了，空气似乎滞涩几秒，方谦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着，一个又一个海洋球在他们脚边炸裂开来划破空气甩出无形的刀刃，孩童的啼哭声在二层炸开，几乎震碎整个超市的玻璃。

    滚落在他们脚边的海洋球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似乎要将他们淹没，海洋球一个接着一个破开，那哭声也随之越来越响亮。

    方谦捂住耳朵寻了个有遮挡的地方躲着，以免被那些迸裂的空气刃划伤，磨人的噪音极具杀伤力，让人恨不得把耳朵挖出来隔绝这刺耳的哭声。

    而那些人体模型被无数看不见来路的空气刃削得七零八落、身首分离，唯有那个刚拼好身子的人体模特学着方谦的动作捂着耳朵躲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都没有停下来，反而势头越加凶猛，不能再这么任由那孩子哭下去了。

    一个海洋球滚到方谦脚边，他捡起来的瞬间海洋球在他手心中炸开。

    强烈的怨恨和委屈连同鲜血一并涌出来，方谦无暇顾及手心上的伤口，共感了那孩童情绪的方谦此刻被淹没在无数海洋球当中，孤独地在窒息中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

    方谦从塑胶味的窒息感中抽离，属于那孩子的孤独与怨恨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似曾相识的无力和委屈，他们一并看着父母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明白他们不会再回来，承诺在那一刻变成谎言。

    他是被爱抛弃过的孩子——

    他空无一物的身体融化在黑暗里，被那些冰冷的海洋球填满——

    他短暂的生命里只有它们的陪伴——

    他无数次抛出自己的玩具，但从未有人回应——

    算了，他自己一个人玩也没关系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毁掉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的哭声不停，无数海洋球将二楼填满溢向一楼，多得就像他因为玩具被弄坏而流出来的眼泪。

    方谦艰难地从二楼往下走，除了要小心再踩到那些海洋球，还要留心不被那些人体模型的残肢绊倒。

    简直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事情了。

    方谦忍不住头大，他的耳朵疼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根针在里面搅动，不时在刺痛和耳鸣中转换，就连听觉都一阵一阵的。不仅如此，他每呼吸一下都能感觉到鼻腔和口腔里晕出的腥味。

    当方谦终于扒到装着粘泥的桶边时，哭声突的又增加了好几个分贝，威力强到震得方谦一只耳朵直接短暂性失聪不说，他哇得吐出一大口血来，而再次滚到他脚边的海洋球更是炸开周围的空气将他的小腿划出几道又细又深的口子。

    每走一步，连同裤腿一并划开的伤口渗出几滴血花晕染进黑色的布料中，有些甚至滴到地板上。

    方谦抬手擦去从鼻腔里流出来的鲜血，两手捏着一团粘土飞快地动作着。他回头望去，那个人体模型又跟了过来，刚拼好的身体没有维持好因此压坏了好几个海洋球，怪不得那哭声越发撕心裂肺，搞了半天是他被这家伙给波及了。

    方谦无语，甚至不理解这家伙如此锲而不舍地追着自己干什么，就不能看看场合吗！

    见那人体模型拼好身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第一时间就是四处寻找自己的身影，方谦都快要被他的精神给感动到了。

    但现在可不是鼓励他坚持不懈的时候，方谦赶紧让他站在那里别动，幸好这人体模型虽然看不懂场合，但是是个听得懂人话的，真的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方谦这才又集中注意力，手指揉捏几下，原本软趴趴的粘土在他手心上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他将小鸟往上一抛，泥色的小鸟顷刻间活了过来，扇动着翅膀往楼上飞去。

    “叽——”

    它站在儿童乐园的海洋球池边歪过脑袋，两脚左右弹跳着又叫了几声。

    哭声戛然而止，海洋球池里窸窣几下，从中间空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鸟儿将脑袋偏向另一边，豆大的眼睛眨了眨。

    海洋球池里空出一条蔓延至池边的小路，站定在岸上的小鸟被悬空捧了起来，黑黢黢的小眼珠倒映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那身影很模糊，几近透明。

    一人一鸟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漫天的海洋球如泡沫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终于得救了的方谦无视掉站在他正前方的人体模型，他那只失聪了的耳朵尚且没有恢复，脑袋里更是嗡嗡得作响，他迫切地需要休息，但相比这个，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谦的出现惊动了那边的孩子，滚动的海洋球表示那孩子又藏了起来。不过飞在半空中的小鸟却再次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的身影，挥舞的翅膀甩下几个泥点，最终停在一处。

    它用脑袋蹭了蹭自己的羽翅，两脚横着走动几下，圆滚滚的脑袋往旁边的空气一蹭，一块小泥点便悬空挂在半空中。

    海洋球池里的动静更大了，他似乎又躲了起来，但每次都能被那只小鸟找到，泥塑小鸟亲昵地站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他实在太小了，小到肩膀上刚好只能站住那只小鸟。

    大概意识到什么的方谦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他其实看不见那个孩子，但凭着感觉捏下一只小小的、不见五官的泥人。

    “对不起，弄坏了你的玩具。”

    方谦半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小巧的泥人：“你能原谅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