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就错 (第1/2页)

    冯樗走后，张怀礼小心端来一只热气腾腾的碗，孟皋远远看到以为是药，正要跑，就听张怀礼慌张说道：“不是药，不是药，是rou燕。”

    他端至案前，孟皋低头一看，鼓囊囊的粉团身披剔透，一只挨着一只浮在汤面，薄皮似纸且润如凝脂，随羹匙拨弄微微散漾，鲜香萦绕在玉勾似的白气中，越发放肆地牵扯住一呼一吸。

    “馄饨？”孟皋舀起一只，疑惑道。

    “是rou燕，咱们长乐人的小食，”张怀礼似早猜到人会这样说，浅笑着解释道，“因模样与飞燕侔拟而得名，逢年过节时常做，又图吉利称‘太平燕’，有‘无燕不成宴，无燕不成年’的说法。”

    孟皋半信半疑，说：“瞧着与馄饨没什么不同。”

    张怀礼卖关子地道：“殿下尝尝。”

    齿间韧脆，入口滑嫩，rou香四溢，伴着一股淡淡的葱油味，猜想是过了葱花，又让人挑出去。

    灼阳灿烂，映在眸底生辉，孟皋又舀起一只入口，rou汁辗转，汤水鲜美。

    张怀礼见人有了食欲，欣然道：“这rou燕与馄饨的皮是大有不同，馄饨是面皮包rou，rou燕却是拿rou皮来包rou，想必殿下也吃出来啦。燕皮的做法十分讲究，须挑选上好猪rou，只留下后腿的精rou部分连番打制成rou茸，再佐以上好的木薯粉拍打压延，擀成纸薄，切做三寸见方，方可包上rou馅水煮为食。”

    正说着，孟皋碗已见底，脸色渐好，问：“我从前怎么不知道rou燕，宫里的厨子藏着掖着？”

    张怀礼笑说：“不是宫里的厨子，是请来了长乐当地有名的rou燕师傅，他做的rou燕最是正宗筋道，殿下若喜欢，可将他留在御膳房。”

    “燕寄檐下不知家。”孟皋对着空碗凝眸，口中滋味不散，慢悠悠地说，“你去问问他，是想留在宫里，还是想回长乐？”

    张怀礼应下，低眸藏下悲戚，唇角却难抑地扬了扬，些许欣慰。

    一名小太监疾步来禀，说是尚明裕求见，正在宫门外跪着，孟皋挪开椅子起身，快步朝外走，边走边骂：“他伤都没好干净还敢在我宫前整花样，唬谁！”

    张怀礼亦步亦趋，默默跟随，孟皋走到前室止步，一个转身撞上张怀礼，张公公还未来得及请罪，就见殿下扶住他，哼笑着说：“你去盛一碗rou燕，用食盒装好给他送去，就说本殿下身体抱恙不宜见客，rou燕偿他，让他家去。”

    他说完朝床走，留下张怀礼干瞪眼，问：“殿下不留他了？”

    孟皋解下腰带，将外袍往屏风上一扔，无情地说：“不留。”

    尚明裕接到食盒便知是孟皋消气了，却听张怀礼说人病重，又担心起来。

    飞燕斜过宫门，悠哉回堂。

    数日后。

    孟皋数着尚明裕写来的书信，认错也好，关心也罢，全都酿在随信送来的药材里，甚至叠着几纸稀奇古怪的土方，叫他看得喜不自胜。

    炎夏漫漫，他病一好，渴起梅来，于是让张怀礼取些冰来冻冻梅子。

    冰梅滚盘，蜻蜓立荷，是孟皋躲在尚府清池苑石拱门后看到的一派凉景，他自然地想起前些日子吃的冰梅，冻牙酸齿，陡生颤意。

    杏黄襕衫在一片秀荫下格外清奇，尚明裕一动，予它无限生机，可孟皋的乌眸过于赤裸，只装下一片枯黄。

    玉面俊萧郎，恬淡美娇娘。

    池边那三人衣着明艳，如梦如幻，不似人间客。

    林书闲端坐在轮椅上，一旁的林朗右手捧银盘，左手撑阳伞，盘上的梅子埋在碎冰里，阳伞将那女子遮个严实，银盘却在曝晒，渗着水珠，晶晶莹莹的。姐弟俩一个娴静，一个聒噪，都注视着在池边垂钓的尚明裕。

    “明裕哥哥，你钓那条红鲤，啊，跑了，跑了！”

    “混小子，你存心要闹跑我的鱼吧？”

    隐隐听闻，尚明裕有说有笑。

    许是被闹怕了，尚明裕干脆招呼林朗过去，二人换换位置。

    远远地，见尚明裕持伞偏在林书闲头上，笑容似是无奈，又将滴水的银盘托给林书闲瞧，大抵是在戏说林朗办事不力。

    女子面容姣好，眉眼弯弯，亦掩唇而笑，她捻起冰梅，莺唇翕动。

    他二人在旁若无人地低语，孟皋再听不见内容。

    却见尚明裕紧接着也说出一句话，二人皆是一愣。骄阳似火，尚明裕压低了伞。

    孟皋猛然转身，炎阳刺目，泪痕无声。

    夕阳落在凤霞山的山头，熬红了半边天，三三两两的黑雁扑向盛着血的圆盘，深陷其中，有片刻化为砂中痣。

    这边燕山顶上的风摇断崖边垂死挣扎了多年的枯枝，赤纹乌靴踢下几块碎石，只见下坠的黑点越来越小，再无踪迹。

    宣戎扯住孟皋的手腕往回拉，“殿下，悲秋尚未来哪。”

    孟皋提膝要顶他，不正经地，“属你多管闲事，我就是真要跳，也拉你一起。”

    宣戎躲开，却没松手，笑道：“怎么我这般讨人喜欢，无缘无故的便要拉上我合葬。”

    孟皋指指天边的红日，说：“你瞧那是什么？”

    “是我的大脸盘子？”宣戎领着孟皋离那崖边远了。

    孟皋一脸认真地道：“是你的猴屁股露出来了。”

    当真不害臊。

    宣戎一笑了之，不与孟皋计较这些，挨在青松下一块巨石上坐，敞开两条修长的腿。石头很大，够三四个人折腾，他拍拍身旁的位置，朝孟皋伸手。

    孟皋拨开他的手坐上去，二人并排。

    他同宣戎胡闹来胡闹去，竟已是从冬至夏，相识数月。上回他无缘无故惹了宣戎，没过几日二人又是凑巧偶遇，他当场请人一顿饭赔罪，这才重归于好，那以后二人来往更加密切。

    孟皋却明白自己不过是借口宣戎来逃避尚明裕。

    得亏圣上留宣戎小住，这混子像得了趣似的住在绥京数月不走。孟皋有一次问他：“南边的戍防你不管了？”

    他骄傲地说：“南边有我爹，就算真有战事也乱不过北边，漠北才真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埋骨之地，咱们南边山好水好人更好，安逸着呢！”

    孟皋看他那贱样，越发觉得这人没骗他，当真是个混子。

    于是两个混子一拍即合，一同在绥京及时行乐，好不快活。

    近来无事，便相约来登高远眺。

    看西沉日暮，孟皋两手往后一撑，支起一条腿。顶风吹乱乌发，吹断情思，吹不走残阳雁，吹不动青松根。

    他并非青松，他是个懦夫。

    他看到林书闲只有妒，却不敢为，怕尚明裕因为一个女人同他翻脸。京城甚多流言蜚语，话本里都有他二人的足迹，就连宣戎也看出他对尚明裕别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