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价值样本 (第1/2页)

    讲座刚一结束，学生们便蜂拥向讲台，去领取作为小礼品的免费签字笔。谢言无意参与，他站起身，打算顺着人流边缘安静地离开。

    讲台上的江砚，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锁着那个后排的身影。见他欲走，江砚巧妙地避开围过来的学生，几步便穿过人群，挡在了谢言面前。

    “同学，请稍等一下。”

    他递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心理社宣传单，声音放得比在台上时更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如果你对刚才那个问题继续感到好奇，”他用最温良的学术微笑，“可以来我们社里做被试，有报酬。”

    他抛出了一个对经济拮据的谢言而言，难以完全忽视的诱饵。

    谢言显然没料到会被社长亲自拦住，愣了一瞬。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就在他手指伸展的瞬间，江砚的目光像高精度的扫描仪，立刻捕捉到了他左手虎口上那几道蜿蜒交错、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

    明显是反复用指甲抠挖留下的痕迹，在江砚看来，这是一种粗糙却极具揭示性的自我损伤。同时，他额角发际线附近，一块不太明显但依稀可辨的、伤愈后留下的浅色印记，也未能逃过江砚的眼睛。

    谢言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像是脖颈的僵硬抽搐，仿佛任何大一点的动作都会让自己碎裂。他迅速收回手，攥紧宣传单，转身汇入了离开的人潮。

    江砚站在原地，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卡尺，无声地记录着刚才捕捉到的数据：皮肤的温度感、环境的湿度、疤痕的形态、以及可能致伤的工具。这些细节在他脑中自动归类、分析。

    他走回讲台，拿出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快速写下几行简洁的术语和符号，最后一行是：

    “个案S.Y.：高价值样本。长期暴力暴露史，复杂性PTSD高危，依恋系统紊乱，伴自伤行为。情感认知严重解离，具备高服从潜力。需进一步接触观察。”

    写完，他“嗒”一声阖上笔盖，那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音，在喧闹渐散的礼堂里，听起来像给一个刚刚放入珍贵标本的培养皿严丝合缝地盖上了盖子。

    走出礼堂，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拂过皮肤的感觉，让江砚联想到了用70%浓度酒精消毒时的擦拭。一种冷静的、准备进入下一阶段的前奏。

    他将手插进大衣口袋，慢慢握成了拳，指甲微微用力抵住掌心。那里明明光滑平整，他却仿佛感觉到一块源于强烈兴趣和占有欲的、无形的痂，正在皮下悄然滋生，发痒，发芽。

    第二天，谢言只有上午几节课。周末的兼职还没开始，几个舍友正沉浸在游戏的喧闹里，键盘鼠标噼啪作响。他对那些虚拟的厮杀提不起兴趣，打算拿几本书去图书馆消磨时间。就在他抽出压在下面的教材时，一张薄薄的纸片飘落在地。

    他弯腰捡起，是昨晚江砚塞给他的那张心理社宣传单。讲实话，他压根没打算去做那个什么被试。他对剖析自己毫无兴趣，更确切地说，是恐惧，而课余时间也早已被生存填满。昨晚那个问题，不过是一时被记忆的鬼魂扼住了喉咙。

    谢言没太在意，随手将宣传单扔回略显杂乱的桌面，便出了门。

    图书馆里，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天空是均匀的铅灰色，死气沉沉，连带着书本上的字迹也仿佛失去了活力。学了没一会儿，注意力就开始涣散，他盯着窗外看了很久，最终抵抗不住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疲惫，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喉咙干涩发紧，他小声咳了咳，摸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昏沉，快速收拾好书本站起身。

    好巧不巧，刚走到图书馆楼下，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

    谢言倒不介意淋雨，但想到万一感冒发烧，还要花钱买药，甚至可能影响打工，便歇了冒雨冲回去的念头。他在门厅旁的休息椅上坐下，抱着书，垂下头，盯着光洁如镜的地面。等待让人焦躁，尤其是这种无所事事的等待，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边缘。

    就在这时，身旁的空位有人坐了下来。谢言下意识抬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是江砚。

    谢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背脊：“学长好。”

    江砚的笑容温和得体，仿佛这次相遇纯属偶然，但他的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谢言额角那块淡化的疤痕。谢言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审视，也对江砚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怀疑。毕竟，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来图书馆再正常不过。

    江砚自然地摘下自己右耳上那只白色的无线耳机，递到谢言面前，动作流畅得不容拒绝。谢言疑惑地“啊？”了一声，但出于一种模糊的礼貌，还是接过来戴上了。

    耳机里传来的并非音乐，而是持续不断的、舒缓的海浪声，一层一层拍打着虚拟的海岸。

    就在谢言想问这是什么意思时，江砚抢先一步开口：“实验表明，双侧听觉刺激，尤其是某些特定频率的白噪音，有助于降低焦虑和烦躁感。”

    谢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底里嫌他说话太学究气，满口术语。可奇怪的是，耳中规律的海浪声，混合着门外真实的雨声，仿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振。他确实感觉到，自己那因为焦躁而有些失序的心跳，竟然真的慢慢平缓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共享着同一段音波，在图书馆门厅的椅子上并肩坐着，肩膀因为距离近而偶尔相贴，传递着微弱的体温。谢言在那片雨声与海浪声交织的屏障里，竟真的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平静，先前盘踞在心头的烦躁渐渐消散。

    半小时后，雨势渐歇，最终停下。江砚cao作手机，停止了播放，示意谢言可以摘下耳机。他站起身，语气随意却带着某种引导：“下次如果还想听，或者感觉心情烦躁，不妨考虑一下我上次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