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那堪单骑 (第2/2页)

旗竿。裕朝大军屏息等待。细雨化作飘雪，翩然落在士兵的皮甲上。

    谁都猜不到敌人预备了什么狡猾招数，胸中心跳越来越快，眼睛不敢稍瞬。

    忽然几座攻城塔上的士兵同时叫道：“城门开了！”

    千万大军凝目望去，远远只见阴沉四野，雨雪霏霏。碧霄正城门慢慢打开。一个个传令官在列阵中飞驰来回，高声叫道：“准备接战——准备接战——”军士轰隆隆敲起战鼓声，人人拔出雪亮兵刃，预备杀死敌人。

    不料那城门又缓缓关闭，只有一点小小的身影，孤零零闪出到正门之外。

    天地苍茫，那一点身影看着分外孤凉渺小。

    那是一个骑兵，在正门前略作停留，便策马直向裕朝军阵奔来。

    裕朝大兵都觉疑惑，几个传令官奔到阵前，同时大声喝问道：“来将何人？”

    那骑兵在马上答道：“云南荣世祯。”

    他清越慷慨的声音传遍平野，中气十足。

    裕朝大军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吃一惊，心想：“怎么就他一个人？他不想活了吗？”

    裕朝诸将拿千里镜了望，看见他手上拿着一轴圣旨和一只檀木盒，因议论道：“那似乎是皇上前几日送到碧霄的圣旨啊，荣世祯怎么拿出来了？”“他是不是看见大军压城，终于害怕了，要投降了？”

    待得那骑兵奔驰到里许之外，众人看得分明，他一袭蟒袍玉带，身骑白马，腰配双剑，果真是平南王荣世祯。

    那几个传令官叫道：“将你身上兵刃都卸下，手里东西摆在地上，盒子掀开，不许暗藏东西。”

    荣世祯在马上打开盒盖，与圣旨一起轻轻丢在地下。

    诸将拿千里镜观看盒中物事，惊道：“是玉玺！高老四把玉玺都拿出来了，荣世祯果然是来投降的。”

    风吹草低，敌军兵马如蜂屯蚁聚，一望无际。

    荣世祯骑在马上，神色平静，虽是孤身一人立在千军万马之前，仍是昂首挺胸，气势凌厉。

    只听乌都都号角声响，大军中阵分开一条道路，一队彪悍武士护着一面大纛奔了出来，最后出来的正是裕朝天子萧在雍。

    那队武士奔到阵前便即停止。萧在雍独自纵马而出，来到荣世祯跟前停住。

    战鼓与号角都停了下来，透骨清寒的漫天雨雪中，两人默然相视。

    萧在雍凝望着荣世祯，温言道：“他们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了？”

    荣世祯不动声色道：“有我一个就够了。”

    萧在雍向地下的圣旨和玉玺看了一眼，说道：“高应麟果然自尽了么？”

    荣世祯说道：“不错。皇上自焚了。”

    萧在雍说道：“自焚？”神色无奈道：“连全尸都交不出来，你们把我当成傻子？”

    荣世祯凛然道：“我当你是聪明人。今天，你我在此公认大恒天子身亡，你这次出征就大功告成，你裕朝可以安心了。你若不认，那你就满天下找他去，我担保你永远也找不到他。高氏正朔会化作一缕幽魂，在你裕朝头顶世代飘荡。只要他的嫡系血脉流落在外，你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

    萧在雍沉吟道：“高应麟是不是去云南了？你们是不是觉得，今日把我糊弄过去，等到来日恢复了精气神，他就可以重见天日，再次在云南称帝？”提起马鞭，指着地下圣旨：“我说过要屠十日就是十日。他耍弄我，只会适得其反。”

    荣世祯摇了摇头，说道：“他既然死了，那就永远不会再露面。他兑现了诺言，你也要兑现。”

    萧在雍见荣世祯神色决绝，暗自估量这话的虚实。

    他此次举兵，已经掏空了裕朝家底。今天除去了“高应麟”这个名字，大恒的正朔就彻底断了。不管来日“高应麟”是自行出山，还是借着别人的名号，他都有本事让天下人嗤之一笑，不去相信。他还可以私下派人去找高应麟，悄无声息把他斩草除根……

    萧在雍略有意动，面上依旧宁定，回头看向荣世祯，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荣世祯冷冷一笑。

    萧在雍又看了一眼死寂的碧霄，立即明白过来，说道：“你的平南王军已经弃城走了，是不是？你竟舍得以你自己为诱饵引我过来，就为了保全你的部下兵马？”

    荣世祯昂然道：“我降了你，云南可没有降！

    ——荣世祯前番招来诸部将，交待众人带兵分批乔装，隐踪绕路逃回云南。

    诸部将跪地苦求他一起离去，荣世祯坚不肯允，对他们说道：“我没有保住大恒，至少要保住云南，好歹要为荣王府保存力量，不至于让云南百姓任人宰割。你们回去对我三伯说，务必坚守大恒义旗，我会伺机逃回家去。”

    高应麟舍却了高应麟的身份，为保中原百姓不受敌人报复。荣世祯舍却了自己，则为保住云南的脊骨。诸将这才含泪答应，又通知留守碧霄一带的大盛军余部一起转移——

    萧在雍看了看地下的南恒敕命玉玺，清冷雨雪落在玉上，化作了透明水滴。他叹了一口气，黑马慢慢靠近荣世祯的白马。

    白马向黑马看了一眼，记得从前御街上同驰之乐，也记得战场上生死对决，于是警惕地嘶鸣了一声。黑马双目幽深，岿然不动。

    萧在雍低声道：“世祯，你太傻了。你可知你落在我手里，荣家人立即就会另立平南王？”

    荣世祯不为所动，说道：“那很好啊。反正我打不过你，换个人做平南王，最多也是打不过，难道还能比我差吗？”

    萧在雍不语，低下头看向白马，忽问道：“你这匹马，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荣世祯微一停顿，据实答道：“叫玉龙雪。”

    萧在雍说道：“嗯，玉龙雪山，那是你家乡的名山。”

    荣世祯点了点头。

    萧在雍提起马鞭，轻轻拨了拨白马的鬃。白马不忿，偏过头去，丝滑鬃毛如雪水般分流而下，闪闪发亮。萧在雍低声道：“可惜你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