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泉神 (第2/2页)

水活了，它们翻滚、汇聚，凝结成龙蛇一般的形状，昂然立起。随之立起的，是肴北东边，栄海之濒，高达数百丈的水墙。此处，距离栄海之滨足有千里余，茳承看不见那一道水墙，但他探知到了。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线，迅速抽下腰间的红绳，红绳在他手中绷成一条直线，十九枚铃铛登时响声大作，几乎连绵成一片疾雨般的细响。铃铛中叠的阵一个接一个地罩向冰池中昂然立起的水龙。水本有质无形，但这十九层灵网撒出去之后，竟犹如实质一般，切切实实地限制住了那水龙的行动。茳承拉拽着手中的红绳，从手上传来的细微震动中感受到，他不仅仅牵制住了水龙，甚至还一定程度地削弱了泉神体内脉系流转的速度。茳承心中一喜，喊道：“快！泉神要引栄海之水倒灌肴北！”

    饶是雪权感知力一般，也已察觉到林芜牵制住了泉神，但是……但是，他的脉系转速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再快他的心脏就要爆了。雪权硬压下冲到喉咙口的腥甜味儿，竭尽全力将自身的脉系转速又向上提了一成，虽则只有少少的一成，但他的眼耳口鼻中，都已经因为脉系过速运转带来的巨大灵压流出了血。他和林芜两人竭尽全力，也只能稍稍牵制泉神而已，即将倒灌肴北全境的栄海之水，他们根本无法分心顾及。

    要死，栄海之水倒灌，整个肴北都得完蛋！茳承绝望地看向正东方，栄海之滨的水墙已高余千丈，犹如一座山峰压境，已经高到了在此处，仅凭目力，就能看见的地步！

    也正是这一刹那，地底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地脉震动之下，栄海之滨高逾千丈的石山岩峰拔地而起，将水墙彻底隔绝。

    地坼天崩，那是地坼天崩的移山填海！

    雪权几乎喜极而泣，真好，四弟果然还肯管他的死活……

    也正是这一刹那，风定水止，泉神的脉系转速陡然被压制。雪权立即释放了自身脉系，将自身灵力放空，纳泉神脉系入体。

    水声、风声、天色，入耳入眼。他的周身的每一处，血管、肌rou、骨骼，在此时，都是被泉水荡涤的岩石。

    又一刹那，岩石受到重击，纷纷折断崩塌。

    雪权几乎被自己口中喷出的血活活呛死。他迷蒙地睁着双眼，恍惚看见一个水做的姑娘，让他躺在她的裙摆里。

    雪权第二次从冰池里坐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冰池上粼粼闪烁的波光。他又环视了一圈儿，最终确认，这一次，林芜，是真的走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向岸边。约莫是如今已经猎得了泉神的缘故，冰池中的水变得更好相与，他在水中行走，竟丝毫没有感觉到阻滞。水下闪烁出了一点细微的金光。雪权驻足，俯身，从水底捞起了一条拴着金铃铛的红绳。这红绳上的铃铛栓得很牢，饶是已经被主人丢弃，铃铛和绳子还是完好无损的，但其中叠的阵，已然破碎不堪，连此前能清晰感知到的，精纯的灵力，都已经散得所剩无几。雪权若有所思地垂眸盯着手中的红绳，思忖了片刻之后，还是将它收进了怀中。

    待雪权缓步走上岸边时，他周身的潮湿骤然散尽。他抬眼看向了千雪峰峰顶，阵光起落，只刹那，他的人便已立在了方才他看过的千雪峰峰顶。千雪峰雪线之上，仍旧是一片皑皑素白。雪权轻而深地将一口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之后，将自身的神识和灵力散了出去。须臾，他将灵力和神识收回，这峰顶上，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凌王一定来过，他甚至能想见凌王站在这里，垂眸将整个肴北收进眼底时，无悲无喜的神情。

    既然他来过，那么，他是否，也知道林芜？

    雪权心里揣着这个问题，以至于他在靖启四百六十六年一月十五的同乐宴上再次见到雪翼时，心情都有些异样的激动。只是，在父皇与群臣面前，他二人相交须得点到为止，饶是雪权心中盘桓着许多问题，也不能在宴上问。

    亥正，宴阵收，同乐宴散。宴阵甫收，原先落在阵上凝成的冰珠径自落地，冰珠击在听雨铃上，一时间，王城上下，听雨铃齐鸣，声响悠扬悦耳。

    就是在这一片悠扬悦耳的听雨铃声中，雪权再次想起了林芜，想起了她腰上挂着的铃铛，在她行走间发出的脆响……他脑中虚幻的回忆和眼下的铃声重合，他就在这铃声中，对雪翼说道：“四弟，我一会儿去你的雪霁宫坐坐？”

    雪权强行要去雪霁宫坐坐，雪翼也不好拦。只是，他闭关日久，雪霁宫中三位女官也随他闭关，今晨才出关，宫里还没来得及整治添备东西，荒凉得很。

    半个时辰后，雪权雪翼二人，一齐坐在了临渊殿侧临窗的矮榻上，榻旁搁了一个小炉，雪权正屈尊降贵地亲自烹茶，雪翼散发披衣，褪了鞋袜，歪在小几上看雪权煮茶。

    馥郁茶香绕在鼻尖，雪权垂眸瞧着茶炉，笑道：“你素不饮茶水，宫里竟还藏着这么好的茶砖。连茶炉都有。”

    雪翼懒散地抬了下眼皮，道：“茶炉是从殷奉行处借的。三官随我闭关已久，今晨才出关，没来得及添备东西。茶砖也是陈的。”顿了顿，又道，“大哥，您有事儿说事儿，犯不上跟我这儿寒暄，过了宫禁，您还在我这里歇下不成？明早还得上朝，我宫里可没有你的穿戴。”

    雪权道：“歇在你这儿也无妨，大不了明早设阵回去。”

    雪翼被说得彻底没了脾气，“行，随你。”

    雪权滤出来一盏茶，guntang，他晓得雪翼不饮茶，也干脆就没问，抿了抿茶汤之后，设阵凉了茶之后，便自顾自将温热的茶水饮尽。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自怀中掏出来从肴北带回来的那一段拴着金铃的红绳，道：“四弟，我知道你也去了肴北，你看看这个，你可能找到此人？”

    雪翼在眸光触及那红绳和铃铛的瞬间，后槽牙就咬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