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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雨中送伞 (第1/1页)
怀翎出来的时候,宴席已经散了。 薛一靠在桌边,揣手看向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见着毕首府了吗?" 怀翎颔首。 薛一在怀翎脸上看不出端倪,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见着就好,以后有毕首府给你撑腰,看禁卫军里那群浑小子谁还敢随意造次!"他一手搭上怀翎的肩膀,一手拎着方才两人用来打人的油纸伞,"回吧,夜里还要当差。" 天空中沙沙下起了雨。 "这伞还真带对了,方才教训那拨人时好生痛快,现下又能拿来避雨了。"薛一撑起伞,怀翎没动:"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成,你看好时辰,可别晚喽。" "嗯。" 饱腹后的食客三五成群在廊下避雨 怀翎握住伞,快步走在官道上。绮艳的灯火和雨丝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编织成一道温暖柔和的颜色。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心口"咚咚"的跳着。那样被大人物们眷顾的人,理应不缺自己这三两分关心,但那个人似乎舍弃了眷顾,正等着自己这一颗拳头大小的真心。 他们一个敢来,一个敢等,在官道两边对视着,有种望穿秋水的落寞。 怀翎一脚踏进雨水里,他看得不真切,瑟安的唇角似乎弯了弯。 "公子,咱们怎么不和夫人他们坐轿子回去?"立在一旁提琴的侍童不解道。 "等人。"瑟安道。 侍童回过头来,只见雨幕里走来一个身穿玄衣的大高个子,像是西北过来的蛮子。明明长了一张五官深邃的好面孔,高眉骨,翘鼻梁,深眼窝里却藏了一双金眼睛,在黑云压城的雨夜里,有种摄人的压迫感。 可他却是紧张的,连五官都紧绷起来。雨水沿着棱角分明的侧颜流过,又像是咸湿的汗滚进衣领里。而面前一道目光,也沿着他的侧颜、脖颈,一路滑进衣领里。然后那人柔柔的笑了,穿一件月白衣裳衣裳,像雨夜中含风吐蕊的兰花。 "怎么了?这么着急,身上都湿了。"瑟安抬起他鹤翎一样洁白柔软的衣袖,在怀翎被雨水打湿的额角上擦了擦,像个和善殷切的长辈,却让怀翎烧红了耳根。 分明只是衣袖上三两片鹤羽,连片指甲,连根手指都不是。可被瑟安掠过的地方却野火燎原般烧了起来,烧得脑袋昏昏涨涨,一池冷水也浇不清醒。 "师娘,我来给你送伞。"几缕发丝黏在额角,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却显得紧张又局促,像条丢了主人的落水狗,可怜劲儿的。 瑟安没接他的伞,笑得又轻又无奈:"虽说我曾与晏锦麒有情,但到底是个男人,就算口不择言,你也不该如此称谓我。" 怀翎被他说得窘迫,可心中那点小心思让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敢面对他,好像称一声师娘,那人就真成了自己心中的观音娘娘。 他有多大?应当是要比自己年纪大的,可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方才雅间里的幽思哀婉淡了,淅沥小雨里,一双看破红尘沧海的眉眼再度无喜无悲,仿佛悲悯世人,也垂怜自己。 只见那只指间生着小痣的手从怀翎眼前划过,握在伞骨上,错开怀翎递伞的手,又借着他手上的力气将伞撑开。他挨着他,又不碰他。衣袖上的鹤翎也一样,来自他,又不是他。 "瑟安……"怀翎终究放弃了师娘这个称谓,那点小心思又雀跃了,他不敢看他,只低声又叫了一声瑟安。 瑟安没说话,却用眼神问他做什么。深浅分明的两只手一上一下握在伞骨上,怀翎率先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步。 旁边提琴的侍童好奇地看这两人,揣度两人间的关系。 "你该听首府和夫人的话,在京中,找个良家子成家。"瑟安执伞,擎过怀翎头顶,目光下移,停在怀翎跳动的胸口上,仿佛将肋骨扒去,将那颗蒙着污糟的心看透了。虽然看透了,语气却温柔和缓的像个长辈。"有了家,人才会安稳些。心里,也安定些。" 怀翎知道,这是在告诫他了,怪罪自己对他的亵渎?可他又咬重了良家二字,似乎又另有所指。 "我是胡人和中原人的杂种,除了晏将军收留我,没有人喜欢我。" 瑟安在伞下注视着这个已经不能被称作是孩子的男人,他在男人身上找到了孩子般别扭又不愿承认的委屈,他想要什么,想要自己同情他吗?作为被晏锦麒留下的一样东西…… 很小的时候,怀翎的汉人母亲喜欢拜观音,家里有个破旧的小神龛。神龛的木头都老化开裂了,但里面的玉观音却干干净净。母亲总是一言不发的,将双手举过眉心,在蒲团上跪很久。此时此刻,怀翎也想拜观音,他想要观音的悲悯,想要在这人世间抓紧别人给他剩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向来一无所有的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总是拼命而疯狂的,他用晏锦麒教给他的礼数克制着自己,可内心却叫嚣着:祈求观音不要看世人,多看一看自己。他的贪欲纯真而无辜,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内心这份污糟来自贪得无厌的情欲。 但瑟安看到了,在那天雨过天晴后,就从那双被阳光照亮的金色眼眸里看到了——那种想要将他剥光占为己有的欲望。居高临下,分明带着些压迫的意味,却忍耐着,只恳求择日能再听他抚琴一曲。 在瑟安眼中,怀翎恍如一把凶刀,担心伤及他人,就小心翼翼地躲在刀鞘里,不露锋芒。而他一向擅于抽出藏锋的刀,伤及自己,又乐在其中。自从自己的剑锋折断后,他就像个将人心做剑舞的疯子,毁了谁都不怕。 伞檐上滚落的雨珠打进怀翎浓黑的发里。怀翎抬手,月白鹤翎擦过他的手指尖,他不敢抓,徒劳将手握成了拳。 瑟安将手伸向伞外,掌心中积了一小滩水。 "对了。"他微微偏头,从鬓角延展到颈项的线条优美,像根不露痕迹的弦丝,将怀翎的心登时缠紧了。"从明日起,京中的关于我的传言大抵就要变了。" "我做不成大夫人的面首了。"雨中,瑟安的声音低低的,目光蜻蜓点水般落在怀翎的眼睛里。 怀翎微怔,松开方才握紧的拳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娇贵柔软的鹤翎哪禁得住这般大力的一拽,登时传来线头崩裂的声音。 怀翎太着急了,急到没有好好揣度瑟安话中的意思。因为他曾在边沙时亲眼见过,那些沦为奴籍的人,一旦丧失了主人的庇佑,就会立刻沦为他人肆意欺辱的玩物。 "那你怎么办?"他迫切地问。 "是啊,那我怎么办。"瑟安回过身来看他,有几分懒洋洋的,像在逗一只大猫。"在京中没了大夫人的庇佑,大约会被吃掉吧。" 关心则乱,怀翎突然察觉到自己是被瑟安耍了。瑟安和大夫人是一家人,就算不用面首这种身份,毕敏之和晏麟君肯定也会想别的方法护着他,哪轮的到自己这种小人物来担心。 怀翎手中揉坏的鹤翎骤然烫了起来,他松开手,责备自己心急的同时又有些忿忿。他想起瑟安那间破院子,还有未经改良的小凉棚。他们护着他,为什么又放他一个人去住那样偏僻的地方?难道是瑟安自己舍不得那间小院子?可他分明连一个夏日的凉棚都搭不好…… "明天一早下了差,我去找你。"怀翎红着耳根,不看瑟安,却看伞。"伞是同僚的,要还回去。" 和那日雨中初逢一样,瑟安没理他,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那道背影悠然的,携着小侍童在这一场雨中飘飘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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