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治疗 (第2/2页)

未愈，新痛又来；残Ai未补，怆情犹存。痛到最痛，痛到最後，一切迷恋都只是幻觉，一切理解都含有误解；一切付出都指望报答，一切牺牲都附有条件。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生者心安，亡者灵安，一切有为法，一切戛然而止。人生就是这样，找到答案，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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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四人连珠Pa0似的向我提问，但我有问必答。我已经在我的专业上用功了二十多年，他们想问倒我，大概也没那麽容易。不过对我来说，我也学到了专业以外的东西。

    病人的先生，他一边听，一边做笔记，而且把我补充的素材变成新问题，再不断提问，就像一口气把天下所有的问题都问光了，很难缠。当我试着详细解释，他常常不听完就打断，只想知道他要的东西，一再追问，而且不时地在我面前批评其他医师。

    我还是相信他知道自己该说什麽，只是在选择词汇的时候发生错误。我想，他从小就是被教育，用挑战的态度面对一切，所以一旦遇到太太得癌症，他也是准备打仗。本来目标是太太的癌症，但不自觉的投S，把我这个医生也当作要打倒的物件。也许他认为，他不是反对我，他是赞成他自已。伯拉图说：「你可以原谅怕黑的小孩，但真正的悲剧是，怕yAn光的rEn。」他的思考模式，带出了隐X的攻击行为，再延伸到我身上；然而，他的行为不是天生这样、也不是自己想要的，而是不断被强化、学习而来。因为人的行为是他过去所有经验的总和表现。b如说，他小时候对外在世界很畏缩的时候，爸妈会怒斥：「怎麽这麽畏缩？没关系，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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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多年前，我小时候，在苗栗乡下，我亲眼看到的景象：一个小男孩被邻居玩伴打哭了，一路哭着回家找mama，那mama气急败坏拖着自己被打哭的小孩迅速返回事发现场，指着打人的小孩说：「是不是他打你？」小孩说是。mama指着大自己小孩三岁多、T型也b较壮的「原凶」，对自己小孩说：「给我打回去！」小孩想都不想，出拳猛打。奇怪，刚刚还被欺负得很惨，怎麽一转眼就成了打架高手？不是。他不是因为有mama这样的靠山而力气大增，而是受到惊吓，不得不奋力出手。他知道如果不打，接下来被打是自己，而mama出手之重、之快、之严厉，将b玩伴小孩更恐怖凄厉，所以y着头皮猛打玩伴。

    这一幕一直令我难忘，周围一堆大人，而原来打人的那个小孩，父母都在现场。这样的教育，对这两个小孩的心态，将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如果你有一个糟糕的童年，你可以忍受任何事，而且你也会让它过去。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生存。重点是人们会为了生存做出任何事，我是说任何事。

    回到这位罹患胆囊癌的nV士。病人家属四人发问过程中，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医生的话，他们是听不进去的。

    杯子空掉，才能再装。他们的家世背景，使自我很高，心念没有空掉。没有空掉，那我就来帮他们弄空。我治疗病人，倒变成先「治疗」家属，其实也不是什麽治疗，他们必须空掉，我的话他们才听得进去。对我信任，我才好治病。

    我的做法很简单：第一，完全接受他们的态度。这就是同理心，过去种种，造成他们今日模样，浑然天成，无懈可击，既然如此，我当然无须计较。第二，把他们的问题一个一个化掉。知道答案就讲，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会觉得不自在。因为我自然，反而让他们的态度也渐渐自然。这样慢慢倒空他们。倒空之後，他们才能静下心来，耐着X子听我分析病情，讨论治疗计画。

    最美好的快乐是让人得到b他原先预想更好的结局。如果要别人认可，就不要打击他们的期望之心；然而，有时你拥有的人生，b你计画的更好，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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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家属，在医院根本不算罕见，稀松平常。如果你因为生病而每天怨天尤人，随意迁怒医护人员，我们无法阻止你这样，但绝不表示我们要假装乐意接受你的态度。好b你得肺结核，那不是你的错，但我不会让你对着我咳嗽。你真的那麽讨厌这家医院，你可以有别的选择；然而，一般人受到别人无理动作、无礼言词打过来，内心起的反应不下於对方施过来的力道。物理学上说，「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其实人际关系里，不止是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说不定反作用力还远大于原作用力。要做到不动怒，谈何容易？以我个人而言，也是经历实习医师、住院医师、总医师、主治医师，种种磨练，慢慢修自己的心，慢慢调整，才能到达今天的心境。医病互动，游刃有余，游戏人间。就像第一流演员，他所诠释的角sE留给观众的印象绝不只是演出当下，而是一生，所以凡是他演过的角sE，都像是被他吹了一口气，从此灵活灵现，宛在人间。那已经不是演技，而是情怀。

    这种情怀需要动力，尤其是别人给予的动力。要是大家都知道欢笑和喜悦的治疗力量，也许很多医师都要失业了。所以我们不妨为了别人的幸福而努力，有时自己也会得到幸福的，因为团T共同的幸福里更能T会到个人的幸福。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伟人，岁月从不会造就伟人，它只会制造老人，但每个人都可以做好人。有人说慷慨不是你给了我需要的东西，而是你给了我连你自己也很需要的东西。这标准太高，难度太难。我相信只要对他人的苦难随手帮助，就可以让自己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贵人。不要对「恶人」失望；毕竟，只要真心相信一个人，早晚他会让你感到诧异。

    这是世上最难最复杂的治疗。

    王竹语作品《王竹语短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