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k字一发完 (第1/4页)

    吉法师记得，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堪十郎刚出生那会吧，那时候的吉法师刚刚记事，有一天晚上他趴在窗边看母亲，却见到母亲神色凝重地同父亲商讨着什么，最终父亲点头同意了母亲的提议，他问母亲，meimei怎么了吗？母亲打断了他，说，堪十郎是弟弟。那天以后，吉法师多了一个所谓的弟弟。小时候的堪十郎一直都在被当做男孩子养，哪怕是青春期陡然拔高了身量，声音逐渐变得尖锐起来，母亲都替堪十郎掩盖住了。六岁那年，父亲将那古野城交由他，而自己带着母亲、堪十郎搬进了古渡城，他与堪十郎并不有多少时间可以相处，自己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meimei的认知只是模糊的存在吉法师的脑海中，直到吉法师有日宴会偷喝了父亲的陈年佳酿，慌忙之下躲进了堪十郎的房间，他才意识到，堪十郎已经是个真正的女孩子了，但因着母亲掩盖她身份的缘故，她必须裹着厚重的纱布，她必须压低声音说话，她必须努力跟上自己的步伐，否则她就是外人眼里，“事事不如织田信长的无用的弟弟”……吉法师突然想，因为母亲，因为自己，堪十郎太辛苦了。他要不要稍微放慢点步子，等等堪十郎呢。

    信胜。元服礼一过，堪十郎就改称信胜了。吉法师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在信胜从父亲手里接过乌帽子时，他偷偷地告诉信胜，晚上给你补过一个笄礼。信胜点了点头。或许是声音越来越难压下去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信胜似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吉法师很想告诉她，做你自己就好。但他只是看着信胜，最终也没有说出口。那年的信胜十五岁，少女已经开始抽条的身段愈发的婀娜了起来，但是吉法师低头看她的时候只能看到她乌黑的秀发与发尾星星点点的火花——那是与自己一脉相承的织田家血统的象征。信胜的睫毛很长，阳光洒在她身上，吉法师又离得很近，在阳光下，信胜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吉法师甚至能看清那些细小的绒毛，就那样附着在信胜脸上，她赤色的瞳孔中碎金色的流光也被吉法师看得一清二楚。

    是夜。吉法师偷偷摸到了信胜的房里。做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但显然他已经不止二回那么回事了。吉法师甚至能想起，在堪十郎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深夜来找堪十郎，他敲了门，年幼的堪十郎怯怯地拉开一条缝，却被他带着的鬼脸面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他怎么哄也止不住哭声，最后还是母亲闻讯而来，把他臭骂了一顿。回忆着实让他发了好一会呆，直到信胜把门拉开的轻微的响声才把他唤了回来。

    “兄长大人在这发了好久的呆。”信胜说着，是往常压着的声音，“深夜前来，是有什么想同我交代吗？”

    他这才跟着信胜走进屋子里。信胜似乎准备睡了，只着里衫，她坐下的时候一头乌黑的长发就那样柔顺的落在了地板上，吉法师步子轻巧地走到她身后，随手拿起桌上的木梳，替她理顺了发。

    “早上的时候同你说过了要给你补个笄礼。”吉法师说。他学着母亲的样子，替信胜盘好了发，他前些日子便从别处寻了良木，为信胜磨了一支簪子，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信胜也安安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摆弄。

    “兄长许过亲事了么？”许是怕他无聊，信胜问道。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二人，信胜开口也是清脆的，不同于人前沉闷的少年，脱下枷锁的她像只自由的夜莺。

    “许了，同美浓国大名的长女，平手老爷子和父亲的意见。”他答道。

    “真好。”信胜说。

    吉法师突然停下了手。

    屋内点着灯，方才为了替他照明，信胜将烛火放在了自己这一侧，透过明灭的烛火他能清楚地看见信胜整个人埋在自己的阴影里，吉法师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却能清楚地看到她板着脸，完全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信……堪十郎嫉妒吗？”他特意换了个称呼问，信胜却只是摇头：“不，我很为兄长高兴哦。毕竟我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慌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信胜。”吉法师放下了梳子，他直视着meimei的眼睛，“你不比任何人差，所以，就算你要做什么，都争取一下好吗？”

    信胜楞楞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露出了吉法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的笑：“我知道了，兄长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兄长大人的家老。”

    “那你要努力呀。”吉法师就像没把meimei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的母亲土田御前是个强势的女人，她就算呛其他的夫人都会拿自己几个优秀的儿子来说话，其中以她最为宠爱的织田信胜为甚。许是家臣都觉得母亲宠爱信胜而不待见信长，在信胜偶然与长兄信广的交谈中，一时之间，“织田信胜想取代织田信长成为织田家家督”这个流言在织田家人尽皆知。手下告诉吉法师的时候他却只是笑笑，随口来了一句“信胜长大了啊”，便再也没了后文。这话传到后面却变成了“织田信长轻视兄弟”，到了信胜耳朵里又是什么话吉法师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他看起来不打算澄清这个误会。

    织田信胜想取代织田信长成为织田家家督。

    许是这个流言传进了父亲的耳朵里，某一天吉法师突然听到，信胜成为了末森城的城主。这或许是父亲的考验，也可能是那位严肃不苟的大名对女儿的一点点为数不多的保护。那之后他与信胜各自忙于各种各样的事，再见面已经是父亲的葬礼了。

    织田信秀死于饮酒过度的中风，足轻来通知他准备葬礼时他正在靶场，闻言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着足轻说了句那出发吧。

    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信胜，比起一年前个头是没多大的变化，吉法师正处青春期，已经比信胜高了大半个头了，在他看过去，信胜几乎是年纪相仿的兄弟几个里最娇小的。——那也难怪，毕竟是meimei。他这么告诉自己，信胜也看见他了，走过来对他低头行了个礼：“兄长大人。”

    她总是这么彬彬有礼，在家臣和下人之间都极具人气。吉法师有时候甚至觉得信胜就是一面镜子，方正地照出了他的桀骜难驯，照出了他与世俗不同的一面。吉法师本人虽是不甚在乎，但身为母亲的土田御前却因着这面镜子的存在而焦急不已——因着她是名门出身的缘故，信胜越是得体大方，就显得他越发地不堪入目。

    “兄长大人不去给父亲上炷香吗？”信胜问，将香递给了他。

    他低下头看着信胜。他习惯了总是俯视她，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但这次信胜望了回来，眼睛里平静得像是深邃沉静的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