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仁治大同 (第1/1页)

    我自是不知水中月是谁。

    对望之下，好奇偏过头，目不转睛看着蓝鸢胸前的图纹，说，“真好看，和爹爹院中的红玛瑙一样，好生漂亮。”

    蓝鸢脸一红，忙移开眼，羞恼道，“瞎说什么，这可是古神羲和，我们楼兰最信奉的天神。”

    我咬唇退后两步，虚心受教点着头。

    他嘴巴动了动，终是未作厉声言语，默不作声任我牵着，一同躲开常钺，跑向外去。

    说来奇怪，我与蓝鸢竟就这样熟络起来。

    我们年岁相仿，蓝鸢不像看上去那般难打交道，只是话语厉害些，瞧什么都瞧不上眼。

    用他的话来讲，他们楼兰不缺黄金，更不缺美女，就连葡萄美酒，都是手到擒来。

    我对此深信不疑，望着榻上熟睡的琴师，帮他掖了掖被角。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自那夜之后，文娘为他唤了府医，他却还是未醒。

    我前日便和蓝鸢过来看过他，他额头烫的厉害，梦里也睡不安稳。

    今日倒是好些，气息平缓，面上也少了浮红。

    我有心让阮子都过来一瞧，却实在寻不到他的踪影。

    就连哥哥，也是再未见过。

    蓝鸢说营中有大动向，阿牛要领军南下。

    我不懂这些，只知他们军务繁忙，我不好打搅，既然琴师现下是我的，那我定然是要好生照顾他。

    这般想着，今日早膳过后，我便跑了过来，推门便见琴师安静躺在榻上。

    想是喝了药，那盲眼琴师睡的极沉，眉目轻轻阖住，略长的睫绒铺展开，一眼瞧过去，清柔之貌跃然在前，我端详过后，更觉他惹人怜惜。

    “还是不覆眼好看，你说他受这么重的伤，为何还要飞蛾扑火，若他不扑过来，我定也不会犯头疾，口不择言说那些胡话，凭白又惹哥哥生气。”

    我正犯了难，便听蓝鸢道，“又不是你想头疼，再说你担心什么，他死不了，你的这些相好命都硬，主人在崖底捡到他，他肚子被山石划了好大的洞，还能拼着一口气，想要咬舌自尽，幸亏主人说你病得快死了，他这才跟我们回来。”

    我听得似懂非懂，又觉蓝鸢到底是外邦人，汉话说的还不如我。

    想到此也不计较，默认了他怪腔的相好一词，复又问他，“那他的眼睛，还能医好么？”

    “谁知道……”蓝鸢走近我身旁，搭上琴师的手，眉峰挑起几番落下，噌声嘀咕道，“xue脉都被封了，还穿了琵琶骨。”

    见我实在忧心，眼巴巴望着他，他便重重叹息一声，面上很是无奈，“真是败给你了，你想要救他，主人知道定会不高兴，到时自讨苦吃的可是你。”

    “又傻又蠢，自己都救不了，还喜欢施善心。”虽是这般说，他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抹香丸，在琴师鼻端晃了晃，复又递给我。

    “每日避开你身旁的侍卫，给他闻上一闻，至于能否大好，我可就不知道了。”

    我弯眼接过来，知晓定是能救人的药，笑着去勾他的手指，蓝鸢嫌弃两句，还是任我牵起来左右摇晃。

    他故作深沉感叹道，“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

    我噗嗤一笑，润湿水盆里的布巾。

    等我为琴师擦好面颊，蓝鸢便说我没出息，还说我如今是府上的公子，不再是下等的rou畜，不该做这些伺候人的活。

    我心中疑惑，便问何是rou畜。

    蓝鸢与我同坐在门槛上，似是在想措辞，想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缠着绸丝的光滑胳膊，不甚自在挠着头。

    “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奴隶……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达布在宫殿养了好多rou畜，每天都在虐打他们，有一回rou畜斟错了酒，他便砍了他们的手指，还拖到王城给大伙一起看。”

    我不禁皱起眉，只觉那场景血腥非常，只好喃喃道，“真残忍。”

    蓝鸢偏过头看向我，晨光渐盛，他色泽分明的两只眼瞳在光影下闪闪发亮。

    “是很残忍，阿姐也这么说，她说达布是个暴君，总有一天楼兰的子民会推翻他。”

    “对了，她还喜欢读你们中原人的书，说你们这里，有个世外桃源，叫仁治……什么同。”

    我想也未想便接道，“是仁治大同，以仁理治天下，君王不孤贤臣，不信谗jianian，百姓安居乐业，变法各存，使之天地相安，百年再无战事。”

    “汝安……你……”蓝鸢怔怔望着我，我却忽然惊醒住声。

    是谁教我说的这些，仁治大同，万民之法，是谁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在白宣上写道。

    君子璧玉其怀……不失本心……

    耳边似是掠过谁的轻叹，淳淳之语教我，却又夹杂着碾不断的情丝。

    汝安，为人臣者，字要端。

    心猛得一疼，我攥紧袖中的手，不着痕迹掩住心慌，“我说笑的，只是听哥哥他们提起过，我读不懂其中含义，蓝鸢，你能读懂么？”

    他眸中困惑之色未减，见我不想多说，便也摇起头，“不懂，我那时还小，只知道阿姐的愿望比月亮湖还要大，而这愿望能够实现，楼兰人便都能过上好日子。”

    我想起哥哥他们昨夜所说，可想而知，蓝鸢阿姐的愿望，终是没有达成。

    达布统治下的楼兰，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曾去过，蓝鸢谈起他的故乡神采奕然，连身上的纹路都变得鲜艳夺目，说起达布，则仇恨入骨。

    而我走过最远之地，便是这咫尺典洲。

    不过是从一方宅院搬入另一方宅院。

    眼看红墙高高垒起，我看不到外面变换，目所能及的，只有床榻边上的摇铃。

    阿牛常与我说，北疆境内何其广，但我拘在此处，感受不到北疆的广漠。

    仿佛一切目及都是虚假，我从未到过真正的北疆，也不曾看清身边之人。

    我问蓝鸢，“那你的阿姐，也在哥哥府上？”

    蓝鸢闻言摇头，看向极北旳方位，他落下的发尖绑着奇特的玛瑙珠，在他动作时，摇晃发出碰撞声。

    那声音清脆又悦耳，我听到他有些落寞的叹息，仿佛这样眺望远方无数回，仍是等不到想等的人。

    “阿姐不在这里，也不在楼兰，她很早以前就被达布送给了北冶的王，成为了北冶皇室的rou畜，她很好，是比你还要美丽的人。”

    蓝鸢的眼中倒映着我的脸，是很纯粹的赞语。

    我经不住失神，便听他道，“上一任的主人承诺过我，会带我找到她，可她太老了，还没等逃出那所巨大的笼子，我就换了新的主人。”

    “所以你想让我走，离开这里。”我枕在膝头，茫然问他。

    蓝鸢说我曾是府上的rou畜，换而言之，在我忘记的那些日子，我在府上毫无尊严自由。

    可我是在亲兄府邸，阿牛亦在我的身旁。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眼睁睁看我弥足深陷。

    他们会待我如奴隶，肆意打骂，随意侮辱？

    又或是像达布对待蓝鸢的阿姐，为了手中权势，转赠他人。

    我不敢去想，不敢想那似曾相识的窒息，也不敢想那心间锥痛。

    正凝眉细思，不妨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衣衫窸窣，薄影悬起而落，我眼前一晃，就被抱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