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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绷许久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彦卿立刻困得不行。公共星槎摇摇晃晃,他被晃得睡着了,头歪着靠在景行肩上。

    景元看了看彦卿,又看了看景行,用没抱住豆腐的那只手搂住彦卿,把他搂得向右歪、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景行:“……”

    他现在有点相信他爸说的了:他mama在装傻呢。

    他有点紧张,又有点尴尬,手心不住出汗,搞得他忍不住在裤腿上来回擦手。他试想过无数母子团圆的场面,比如mama的鬼魂从天而降、吓了他和爸爸一大跳,又或者mama在午夜幽幽地飘到客栈顶楼、对着他和爸爸的睡颜泪眼朦胧,再比如,他和爸爸就要登上返回曜青的星槎、mama在白日里不能现形、便偷偷上了船和他们一起回家了。

    但想来想去,他真没想过这场面,mama在豆腐店里一跪,跪得他初见时那点激动的眼泪水都给吓蒸发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景元。

    爸爸说得没错,他长得确实很像mama,看照片是一回事,但见到活生生的人后,这感受就愈发强烈。

    景行看着景元,觉得他似乎看到了几百年后自己将要成长为的模样,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的模样——哪怕这个男人现在蓬头垢面、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却依旧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坐在拥挤的星槎船舱正中的座位上。周围人闻见景元身上的气味,都忍不住皱眉头,更有人毫不掩饰地以袖掩鼻,景元目光扫见这些乘客,只是略一点头,再无其他表示。

    景行忍不住用眼睛来回打量景元身上穿的袍子:布料是极好的,玄色衣摆上有连绵的刺绣图案,景行自小在曜青长大、对仙舟传统文化只是略知一二,也能看出针脚细密、乱中有序,金线银丝穿插其中,绝非成衣铺里随便就能买到的大路货色,怕不是请专人订做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才把这好衣裳弄到这么大的怪味。

    景行又去看景元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上有不少新伤,交错重叠,像是被什么锐物割破的,但伤口不深,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只是外表还有些红肿;手指甲也几乎全折断了,甲缝里脏脏的,全是土和泥,像是刚从田地里劳作归来一般。

    mama一定在外面流浪了很久。

    想到这里,景行又有些心疼景元了。他本来都有些怨恨自己、也怨恨迟迟不来找他们的景元了。他看着他的爸爸一日日憔悴下去,心中多少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我没异想天开地教爸爸来罗浮找mama,至少,爸爸不会变得这么疲惫吧。

    他有些想和mama说话,但是景元见了他们俩,拢共就说了一句话,还是有关食物的,这让景行又怀疑他mama的脑子多少还是有些不清醒。

    景行小心道:“爸爸。”

    这一声没让景元转过脸来看他,却把彦卿叫醒了,他浑身一抖,倏然直起身体,一脸惊恐:“什么事?!”

    彦卿双手在座椅上一通乱抓,好像怕被人偷了宝贝一样。景行赶紧拉住他一只手,又瞥见另一侧景元主动抓了彦卿另一只手。

    彦卿被两人牵着手,这才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mama又跑了。”他又问儿子,“喊我什么事?”

    景行凑近彦卿耳畔,小声道:“我本来想和mama说话,但是你说见了面得叫他‘爸爸’,我这么一叫,就把你也叫醒了。”

    船舱里人多声杂,彦卿没听清景行说什么,不悦道:“什么mama爸爸的,你改不了口、就按照以前的习惯喊得了。”

    景行坐正身体,越过彦卿、对着景元道:“mama。”

    景元转过脸来,看了看彦卿,又看了看景行,说:“你好。”

    这下景行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彦卿,希望他的父亲能为他提供一些帮助,却半晌没得到回应。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彦卿又睡倒在景元怀里了。

    景元搂着彦卿,感到他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

    他特地挑了个彦卿工作的日子独自前往十王司报到。彦卿在,他可舍不得走,但魔阴身一旦有了征兆,就意味着这具躯体已经死亡,魔阴不过是前往下一世之前的中间状态,因而万不可于人世间久留,就像活人不可于乱入幽冥界,妄图颠倒生死轮回这般超越凡人之力的规律,必会招致不幸。

    彦卿在他走之前问他要不要吃西瓜,在他怀里蹦蹦跳跳的,快两百岁了,在他面前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那时他心软了一瞬,想着不如明日再走,但明日复明日,到了第二日,彦卿再问他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一起做那个,他就又走不了了。

    不能这样。

    每个人的魔阴发作症状都略有不同,有些人是rou身变异,有些人则是神智有损。虽然现下他只是常常健忘、有伤难愈,但就算以后只成为一个痴痴傻傻的呆子,也够拖累彦卿的了。

    景元亲手把彦卿带大,他知道彦卿根本不会照顾人,因为从来都是他照顾的彦卿,近两百年来,日日如此——怎么能指望这样一个孩子去照顾一个老痴子?

    他走后,彦卿能把自己顾好,这样就已经不错了。

    彦卿出家门后,景元开始写遗书。他坐在桌边对着砚台冥思苦想了三四个时辰,想得日升日落,想得都快到彦卿下班的时间了,他还是不知道给彦卿留点什么遗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景元将一肚子的话咽回去,只写了五个字:彦卿,我走了。

    写完遗言,景元将毛笔砚台洗干净,收回书房里最高那一格,回卧房换了清明时他找人订做的寿衣,回头再望了一眼他与彦卿共同的家,便关上门走了。

    出门时他差点撞见回家的彦卿。

    彦卿怀里抱了个西瓜,边走边和街坊邻居打招呼,头顶的呆毛一颠一颠的,很开心的模样。

    景元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看彦卿,看见彦卿的公文包背扣少系了一个,他差点想走出去帮他扣扣子。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这才将将忍住。

    景元尾随彦卿回了家,站在廊下偷听家里的动静。

    屋子里静了一刻,接着是彦卿摔东西的声音,之后又静了好大一会儿,景元正要走,忽然听见彦卿的哭声。

    彦卿像个小孩一样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骂他,景元从来不知道彦卿会说这么多仙舟粗口。

    他又站着听了一会儿,彦卿骂累了,不出声音了。

    景元透过窗格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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