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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情翻覆似波澜 (第2/2页)

太太气得发颤,嘴唇哆嗦着要把生平会的脏话统统骂出来,这个流氓却抢先调笑道:“住到寡妇楼啦?奇怪了,周老板么也没死,我这个小老公么也好好的,怎么回事啊,难道还死了不知道哪里的一个老公啊?”

    说完他嚣张地大笑道:“今天你们还有寡妇楼住,明天我就到巡捕房正式告姓方的,我让她坐西牢,住到监狱里去,你到那里给她送饭去!”

    他本来是想跟踪过来再设法敲诈方蘅一笔,但眼看眼高于顶的贵妇方蘅都住到这种地方来了,猜想她身上是真的没什么油水榨了,所以干脆羞辱这老太一顿过过瘾。

    他这番话说完,老太太果然又气又怒,泪水尽在眼眶中打转。

    宋浴秋躲在暗巷中,已决定待会儿把人拎到无人处好好教训一番,正在盘算之际,老太太忽然声泪俱下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哭道:“你害死我们小姐了……”

    她哭声凄怆,哭相亦十分可怜。

    流氓在哄骗方蘅时没少被这老太太为难,若非周鹤云常年在外着实冷落了方蘅,他或许也没机会用甜言蜜语把方蘅勾上手。如今看到当初对自己冷言冷语一脸不屑的老妇人这般凄惨的模样,他越发得意,不意她近前来,忽然从臂弯上挂着的竹篓里抽出一把剪子,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狠狠扎去。

    这个举动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连宋浴秋都没反应过来,他如何都想不通,一个之前看着行动还十分迟缓的老人是怎么在那个瞬间爆发出这样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的。

    那把剪子扎得极深,一声凄厉的嚎叫刺破周围的宁静,流氓剧痛之下狠狠踹了老太太一脚,人应声跌倒,竹篓里装着的饭菜也泼洒了一地。

    被刺的流氓脸上还扎着那把剪子,他粗喘着想缓解疼痛,随后睁着血红的眼睛猛地用力把剪刀生生拔了出来。

    这个情景着实骇人,在他举起剪刀要刺向老太太时,宋浴秋已冲到他身前夺过他手中剪刀,回手一肘将人击翻在地。

    那人倒在地上吃痛地呻吟,宋浴秋赶紧去扶老人。

    等他扶起老人时,身后又有动静,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抬脚一个回旋踢将人重重地踢飞在地。

    “还想杀人,应该在你脸上多添两道。”宋浴秋踩中他肋骨,重重碾了下去。

    正在这时,身后的老太太竟拾起被宋浴秋扔在地上血迹斑斑的剪刀,踉跄着上前来就要刺,宋浴秋猛地回身要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虞西敏不知为何会出现,并赶在他之前伸手去拦老太太。

    宋浴秋看着那把剪子的尖端划过虞西敏右手背,而后老太太惊呼一声,剪子失手落地。

    此刻虞西敏手背上已是汩汩的血流,但他先弯腰拾起剪刀,低声对老人斥道:“要是行凶得手了,你再去偿命吗?”

    这是宋浴秋第二次看到他阻止杀人了,但这次他自己也负伤了。

    宋浴秋也明白了奶妈去寻锈掉的剪子的用意,她想毁掉拆白党的脸。扎得这么深,又是沾满了锈蚀,这张脸很难恢复好了,更有破伤风的危险,那就是性命之虞了。但他随即想到,虞西敏也被弄伤了。

    虞西敏掏出随身的手帕稍稍止了止血,然后走到还倒在地上的拆白党身前,俯身缓缓道:“有个意外的消息,周老板被放回来了,并且拜托他的一位把兄弟找一个人,死活不论的那种。”

    这个流氓颤了颤。

    虞西敏随后看了一眼宋浴秋,叹了一声道:“这个事或许要问你,上海有存有破伤风疫苗的医院吗?”

    宋浴秋点头:“有,我带你去,还有老太太应该也受伤了。”

    破伤风疫苗去年才被研制出来,上海仅仁济医院一家进口了。

    赶来的方蘅在夜间急诊病房看护着老人,宋浴秋则带着虞西敏径直走进了院长办公室,用一个活生生的虞大律师充作两根金条的抵押价格换到了三针疫苗。

    打完第一针同坐在留观室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宋浴秋把手里看的小人书塞回口袋中,问道:“你怎么会在那里?”

    虞西敏在用左手给手头一份文件批注,头都不抬道:“我缺了一节课。”

    “什么课?你教育婴堂的孩子编竹篮吗?”宋浴秋不假思索。

    虞西敏这才抬起头来,蹙起眉头道:“这两件都是严肃的事,你不该这种口气。我是去教工人劳工条例,清竹被她姑母挽留了,她暂时也不想让老人家知道她在工人堆里上课的事,所以拜托我今晚去代课。”

    宋浴秋“哦”了一声,抱拳道:“佩服。”没等虞西敏反应,他就补充道,“既佩服两位大律师扶助劳工的精神,又佩服虞律师舍己救人的勇气。你看,如此金贵的一只手……”

    “宋浴秋,你想让我吻你,所以才故意说这么刺耳的话是吗?”虞西敏放下手中的钢笔,单手扣上笔盖插入西装口袋,好整以暇地看向宋浴秋,笑道,“你要是真的忠于伴侣,最好坚守道心,不要刻意挑逗我。”

    说着他更俯身上前,伸出左手扣住了宋浴秋的下巴,指尖划过宋浴秋下唇边沿,缓缓道:“毕竟庄柯才是你在意的情人,你要牢记,切勿忘了才好。”

    宋浴秋怔怔地看着虞西敏,一时忘记了回应,因为他看到了虞西敏左手背上有道浅浅的伤痕。

    这一瞬间,宋浴秋仿佛抽离了灵魂,他看着眼前这个肖似奉溆意的人,不断用力回想着八年前那些其实已经不甚分明的过去。

    那些记忆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或许奉溆意是右手有疤,抑或是他手上根本没有疤痕。

    即便奉溆意当年伤的确实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即便眼前这个“虞西敏”就是奉溆意改名换姓,宋浴秋忽然感觉一阵无力,因为他惊觉自己怀揣着实无必要更有可能错漏百出的回忆。

    这分明早早就是一段他应该抛弃干净的过去了。

    宋浴秋后背发凉,看向虞西敏的眼神犹如看向地狱来的恶鬼,他忽然很恨这个人,这个一无所知自以为是的人。他猛地站起身来,提起虞西敏的手腕道:“再敢碰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断它们。你应该不会觉得我在开玩笑。”说罢他甩开虞西敏的手,把手头那杯白茶一口灌下,转身就要走。

    “很奇怪,我们素未谋面,却是另一番‘倾盖如故’的场景,仿佛纠葛很深的故人。”虞西敏在他身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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