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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情却似无情人 (第2/2页)

处庄母还在,便示意庄柯不用管自己。

    庄柯又对虞西敏道:“虞大哥,前些日子听表姐说你病了,现在身体好了吗?”

    奉溆意看着眼前这个小不了自己几岁的青年,却觉得他是分外的天真简单,竟有些奇妙的艳羡了。之前宋浴秋为了他与自己屡屡争辩,闹得不大愉快。奉溆意看他母亲也在,料想两人只是偶遇。可偌大上海,便是法租界也是一块不小的地盘。从前自己往来各处交游甚广,却只在那阴暗混乱的嘉和弄里因为一桩命案与宋浴秋偶遇,而后更是要动用手下到处打听才能获悉宋浴秋行踪。反观他们,在一处寻常里弄就这样不期而遇了,较之与自己横跨多年的情仇,竟是他们更有缘一些。

    奉溆意不禁想,倘使没有自己,没有酷似奉溆意的虞西敏,朝夕相处间宋浴秋究竟会怎么看待这个庄柯?

    也许自己惦念的、难以释怀的、纠缠心头至今的那点儿情和怨,早该随当日的血色一起淡去,一起化为乌有了。而他或许也该继续做虞西敏,把莫名其妙回来的奉溆意的记忆封存。

    奉溆意垂眸,看向宋浴秋紧攥着手帕的手,然后对庄柯道:“劳记挂,感冒而已,休息了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不日便会回事务所工作,这段时间有劳清竹了。”

    庄柯舒一口气作势安心了。可他这副善良温和的模样倒叫奉溆意看不过眼了。他分明知道自己扮演过什么样不光彩的角色,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宽容大度以德报怨的样子来。

    奉溆意便对宋浴秋道:“我们走吧。”说完这话他并没有动作,而是目光转向宋浴秋,静静地等待宋浴秋的反应。

    叫人意外的,宋浴秋只“嗯”了一声,奉溆意猜想他是想先打发走庄柯。

    果然庄柯眼神略显黯然,对二人微微点头,神色平常地转身回去,竭力做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来。

    宋浴秋看到他落寞的背影,下意识想追上去说两句。这时有一家没收走的花布也被这一阵风吹起,斑斓的色彩像画儿一样飞来,拂过众人头顶向巷口飘去。

    在那抹颜色拦在宋浴秋身前时,奉溆意也转身向巷口。

    刚才他改变心意折返来追,此时此地周身却被一种割裂的钝痛侵蚀了。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看待自己的灵魂了。如果他只是虞西敏,那曾经面对宋浴秋时的各种失控都可以陪着“奉溆意”的灵魂安葬了,他可收回一切笃定、淡然和理性。这有什么不好呢?

    这有什么不好呢?他转身之际犹在问自己。

    当他迈出两步时,臂膀突然被人握住了。他侧过头,宋浴秋追上他,递还手帕道:“还你。”

    奉溆意瞥向他手里捏着的手帕,冷冷道:“脏了就扔了吧。”

    宋浴秋微怔,匆忙把手帕团进自己裤兜,有些慌乱地回道:“呃,我洗……”

    “宋浴秋,我要走了。”奉溆意打断他,“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切的告别。事实上,我并没能完全恢复属于奉溆意的记忆,我原本打算由你填补那些模糊的地方。但是我忽然明白,我已经做了很多年‘虞西敏’了,那个你不认识也不认识你的虞西敏。我们相安无事各在天涯海角,你不能否认这或许已是老天对我们开恩了。我生命的三分之一属于另一个角色,那么八年十年,乃至十年二十年后,‘奉溆意’倒是我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去了。宋浴秋,你说你为人指使,那也算身不由己,我不想再与一把杀人的刀计较了。你只是工具,不该负罪。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就此一别,已了结恩怨。还是说,你还是因着一些我不知道的理由恨我,是一定要杀了我的?”

    奉溆意站定,眼神探向他,这样问道。

    “不是!”宋浴秋激烈地否认,“我老早便想过,我不会再杀你的。我、那些时候……”

    宋浴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辨不清,心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摸不清那恐惧的源头是什么,他只是犹自紧紧握着奉溆意的臂膀,眼神闪烁不定地在奉溆意的脸上逡巡,考量刚才那番话的用意。

    “你是说,你以后只做虞西敏吗?你要、你要舍掉那些记忆?”

    奉溆意看着他如今这副略显慌乱的模样,沉声道:“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我一时没法解答。不过我想,或许答案对你并无多大意义。宋浴秋,你说得很对,我们都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了。你我各自经历了那么多,倒不妨继续向前看。”

    “可是,你明明记起来了,偏要忘记偏要舍弃,岂不是很难受很痛苦?”宋浴秋迅速在脑海里想着措辞,那股不知所措的感觉更深了。

    奉溆意摇摇头:“都会习惯的。仁济的X光片该出了,你愿意的话回去看看。你带进公馆的行李我会送到府上……”

    “奉溆意,你骗我!你骗我对不对?”宋浴秋忽然斥道,甩开他的手臂道,“你才不会这么好说话,这么大度!你忘了吗?你心口虽然没有当初那道伤痕了,却有我新捅的刀伤,你也不怪吗?你的挚友小王爷,知道我在手里吗?他难道不会叫你杀了我吗?还是说如今已是民国,你又是大律师,须得照章办事,不敢以牙还牙了?”

    宋浴秋冷冷笑道:“所以你想骗我放松警惕是不是?你好去害我大哥……”说到这里,他终于陷入一种前所未有根本无法压抑的失落中,声调渐低,“害我帮众。你想报复我的。”

    他脸上逸出失落黯然的神情,叫奉溆意也有些意外。半晌,奉溆意正了正神色,贴近他,附耳道:“是啊,那你要不要去找你大哥了,还是现在再回去找庄柯?”

    宋浴秋无论如何作答不了,他注视着奉溆意微动的喉结,一时失去勇气与其对视。

    宋浴秋久久不语,奉溆意撤开,叹了一声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又几时骗过你?”

    “你骗我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记起来了,还是你其实根本没失忆?你故意出现在嘉和弄出现在我面前,你故意和朱小姐去萨沙餐厅,你故意接近我,都是故意的。”宋浴秋提高声量,“你怎么会不恨我不计较我?我几番逃跑你定是着恼了,想法要收拾我!”

    越这样说他便越眼眶泛红。奉溆意看他无理取闹,脑海里都是从前宋晓泉耍小性子的样子。昔日多甜蜜多受用,现在便多不堪。

    许久,奉溆意抬手拍拍他的脸庞,缓缓道:“那你跟不跟我回去?”

    宋浴秋撇撇嘴,“嗯”了一声。

    奉溆意笑了:“觉得亏欠我?”

    宋浴秋不答,奉溆意便抬手示意他和自己走出这条巷子,两个人一起上了那辆车牌017的黑色雷诺汽车。

    上了车,奉溆意说道:“你知道吗?周鹤云把方蘅接去昆明了。”

    宋浴秋自然有些意外,奉溆意便继续道:“可见情爱之事,多不足为外人道也,也如何一桩一件都理得清楚。其实那时候你问我的一件事问对了。周鹤云豪赌破产,我出面代为处理偿债问题,确实借机吞并了他许多财产,包括这个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的17号车牌。你说我赚了许多昧心的钱,这也是事实。我取财,兼之有道无道。这一点自与昔日的奉公子殊为不同了。谁叫我,是也不是他了呢。”

    他这样说完,不意被宋浴秋搂过吻上了。

    这一吻来得突然,宋浴秋似因急于确认什么,用力汲取着来自奉溆意的气息,以填补心底那个不知何时塌陷的深渊。

    他极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永远留在奉公馆的那个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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