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第1/1页)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日，是个晴天。

    阳光从头顶飘落，驱散了海风带来的寒意，在皮肤上晒出毛茸茸的触感。

    阿豪闭目坐在囚车里，手被反铐在身后，一道铁栅栏将他所处的空间和前排的驾驶室分隔开来。负责押送的警员一名在开车，一名坐在副驾驶位，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车后的情况。

    安全起见，运送犯人的车辆一贯都要按规定的路线行驶，且如无意外，中途不得停车，也不避让红灯。

    然而今日却遇到了麻烦。

    道路前方似乎出现意外，车一下高速便被堵死在路上。副驾座的警员用call机联系交通部门了解情况，那边回复说发生了重大车祸，现场尚未清理干净，拥堵情况一时半会难以缓解。

    负责开车的警员伸长脖子观察片刻，接着挂档倒车，在停滞的车流中硬生生辟开一点空间，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坐在副驾驶的警员看了眼司机，面上的神情欲言又止，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呼叫了总台，报告说：“更改为备用路线C。”

    总台反馈：“收到。”

    香港的街道本就狭窄，非主要道路的宽度更是缩水近一倍，加上路边违停的车辆，令原本就不好走的路加倍难走。

    幸好开车的警员技术过硬，囚车七弯八拐，好几次惊险地和其它车辆擦过，却在拐过一个弯后，再次不走运地被一辆车身上写有“鸿发运输公司”几个大字的面包车堵住了去路。

    车刹停，阿豪的身躯跟着车身轻轻摇晃了几下，接着他仿佛接收到信号般，缓缓睁开了一路上都闭着的眼。

    开车的警员摁响喇叭，然而前方面包车依旧无动于衷地堵着，似乎车里并没有人。只是透过侧镜的反射，隐隐能看见驾驶座上有人影，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我去睇睇。”短暂的僵持后，副驾的警员开口说道。

    只见他开门下车，走到驾驶室的车窗旁，抬手轻轻敲了敲。然后三秒后，又敲了第二次。

    第二次敲击终于有了回应。

    警员示意驾驶员摇下车窗，然而里面的人似乎不打算配合，并且做了个向后指的动作，警员下意识地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面包车的侧门滑开。

    上前问话的警员立即警惕地将手搭在了枪套上，但没有当即拔枪。

    看着同事开始交涉，留在车里的警员跟着松了口气，然而他的心刚要放下，变故陡生。

    站在面包车旁的警员忽然后退半步，紧接着一声枪响在街上炸起，引得其余车辆纷纷响起警报，路上的几个行人也惊慌地抱头躲藏。警员身体向地面倒去，混乱中警服上多出的一滩血迹格外刺眼。

    留在车里的警员立刻意识到出事了，然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掏枪还击，而是挂档，踩油门，直接撞向了面包车车尾。

    面包车被撞得滑出去几米远，随后停住，却不见车里的人有任何动静。负责开车的警员将腰间的手枪拔出来，谨慎地打开车门，并躲在门后观察。

    “叮”的一声轻响，应该是铁片落地的声音。

    警员一愣，随即看见一个小小的铁罐向他滚来，伴随一阵刺眼的白光，浓烟迅速将他包围起来。他当机立断，抬臂捂住口鼻，可惜眼睛和暴露的皮肤不可避免地开始感到刺痛，即便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也无法控制酸涩的眼皮合拢，同时生理性流泪不停地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PC29931遇到袭击。”他强忍着呼吸道的灼烧感，用胸前的call机呼叫总台。

    混乱中一阵脚步声正在慢慢接近，警员艰难地判断出声音来自身后，然而刚转过头，就感到脑袋被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了。

    眼前的人身穿黑衣，浑身上下都被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点皮肤，拿枪的手亦带着手套，头上的防毒面具把脸完全挡住，只留两个圆孔，隐约可以看到眼睛。

    又一声枪响炸起，警员惊得浑身紧绷，以为是眼前挟持他的人扣下了扳机，然而几秒后，他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而不远处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

    惊慌中他和眼前的劫匪对上视线，一瞬间，寒意由脊骨爬上后脑，警员意识到这伙人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自己这次很可能小命不保。

    所幸劫匪的同伙在此刻带着阿豪出现，那人打了个手势，似乎在提醒不要节外生枝，接着又转向警员，示意他转身。

    被枪指着的警员无法拒绝，只能乖乖照做。

    他被胁迫着转身，变成面朝囚车。车窗的倒影里劫匪的身影晃动，他下意识想去留意，可下一秒后脑勺便传来了一阵剧痛，令他的意识断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汽车在道路上飞驰，车上除了阿豪及两个劫持囚车的蒙面匪徒，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是你。”阿豪说。

    他几乎不可能认错那张好看又好辨认的脸——是那日来监狱找他的年轻人。

    当时对方称自己是律师，受双番东的委托来帮忙。阿豪自然持怀疑态度，毕竟他知道双番东和自己一向面和心不和，如今没有落井下石都算好了，又怎么会突然派律师来帮他？

    然而这位年轻人用一个秘密说服了他，以至于阿豪就算不能完全给予信任，但也决定暂时相信对方的话。更何况对方的目的和自己的目的死不不谋而合。

    他按照计划，在狱中提起诉讼，说警察部高层有内鬼，自己有线索，想要争取减刑。

    而今天正是开庭的日子。

    “豪哥，幸会。”年轻律师开口，说的话却有些不对劲。

    他们分明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对方却用了“幸会”一次，而对他的称呼也从林生改成了豪哥。

    阿豪看了眼前排二人，他们一个专注开车，一个头朝着窗外，明明已经在车上了，却依然没把面具拿下来。

    这可不是好征兆。

    “你究竟帮边个做事？”阿豪心生警惕之余，表现得却很镇定。

    “这不重要，不过我有重要的事想同豪哥好好倾一下。”对方的回答有些故左右而言他。

    阿豪看着那张脸，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人笑起来应该靓绝。然而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从没看过这个年轻人脸上出现过一丝一毫的笑意，哪怕只是礼貌性的微笑也没有，仿佛他压根就没有情绪一样。

    “大费周章把我弄出来，就为了倾计？”阿豪问。

    “是不是大费周章，就要看豪哥你的答复了。”